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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诏问所为治病死生验者几何人主名为谁 西汉 · 淳于意
 出处:全汉文 卷十七
诏问故太仓长臣意:「方伎所长,及所能治病者?
有其书无有?
皆安受学?
受学几何岁?
尝有所验,何县里人也?
何病?
医药已,其病之状皆何如?
具悉而对」。
臣意对曰:自意少时,喜医药医药方试之多不验者。
至高后八年,得见帅临菑元里公乘阳庆
庆年七十馀,意得见事之。
谓意曰:「尽去而方书,非是也。
庆有古先道遗传黄帝、扁鹊之脉书,五色诊病,知人生死,决嫌疑,定可治,及药论书,甚精。
我家给富,心爱公,欲尽以我禁方书悉教公」。
臣意即曰:「幸甚,非意之所敢望也」。
臣意即避席再拜谒,受其书上下经、五色诊、奇咳术、揆度阴阳外变、药论、石神、接阴阳禁书,受读解验之,可一年所。
明岁即验之,有验,然尚未精也。
要事之三年所,即尝已为人治,诊病决死生,有验,精良
今庆已死十年所,臣意年尽三年,年三十九岁也。
齐侍御史成自言病头痛,臣意诊其脉,告曰:「君之病恶,不可言也」。
即出,独告成弟昌曰:「此病疽也,内发于肠胃之间,后五日当臃肿,后八日呕脓死」。
成之病得之饮酒且内。
成即如期死。
所以知成之病者,臣意切其脉,得肝气
肝气浊而静,此内关之病也。
脉法曰:「脉长而弦,不得代四时者,其病主在于肝。
和即经主病也,代则络脉有过」。
经主病和者,其病得之筋髓里。
其代绝而脉贲者,病得之酒且内。
所以知其后五日而臃肿,八日呕脓死者,切其脉时,少阳初代。
代者经病,病去过人,人则去。
络脉主病,当其时,少阳初关一分,故中热而脓未发也,及五分,则至少阳之界,及八日,则呕脓死,故上二分而脓发,至界而臃肿,尽泄而死。
热上则熏阳明,烂流络,流络动则脉结发,脉结发则烂解,故络交。
热气已上行,至头而动,故头痛。
齐王中子诸婴儿小子病,召臣意诊切其脉,告曰:「气鬲病。
病使人烦懑,食不下,时呕沫。
病得之少忧,数忔食饮」。
臣意即为之作下气汤以饮之。
一日气下,二日能食,三日即病愈。
所以知小子之病者,诊其脉,心气也,浊躁而经也,此络阳病也。
脉法曰:「脉来数病去难而不一者,病主在心」。
周身热,脉盛者,为重阳
重阳者,逖心主。
烦懑食不下则络脉有过,络脉有过,则血上出,血上出者死。
此悲心所生也,病得之忧也。
齐郎中令循病,众医皆以为蹙人中,而刺之。
臣意诊之曰:「涌疝也,令人不得前后溲」。
循曰:「不得前后溲三日矣」。
臣意饮以火齐汤,一饮得前后溲,再饮大溲,三饮而疾愈。
病得之内。
所以知循病者,切其脉时,右口气急,脉无五藏气,右口脉大而数。
数者中下热而涌,左为下,右为上,皆无五藏应,故曰涌疝。
中热,故溺赤也。
齐中御府长信病,臣意入诊其脉,告曰:「热病气也,然暑汗,脉少衰,不死」。
曰:「此病得之当浴流水而寒甚,已则热」。
信曰:「唯,然!
往冬时,为王使于楚,至莒县阳周水,而莒桥梁颇坏,信则牵车辕,未欲渡也,马惊即堕,信身入水中,几死,吏即来救信,出之水中,衣尽濡,有间而身寒,已热如火,至今不可以见寒」。
臣意即为之液汤火齐逐热,一饮汗尽,再饮热去,三饮病已。
即使服药,出入二十日,身无病者。
所以知信之病者,切其脉时,并阴。
脉法曰:「热病阴阳交者死」。
切之不交,并阴。
并阴者,脉顺清而愈,其热虽未尽,犹活也。
肾气有时间浊,在太阴脉口而希,是水气也。
贤固主水,故以此知之。
失治一时,即转为寒热。
齐王太后病,召臣意入诊脉,曰:「风瘅客脬,难于大小溲,溺赤」。
臣意饮以火齐汤,一饮即前后溲,再饮病已,溺如故。
病得之流汗出滫。
滫者,去衣而汗晞也。
所以知齐王太后病者,臣意诊其脉,切其太阴之口,湿然风气也。
脉法曰:「沈之而大坚,浮之而大紧者,病主在肾」。
肾切之而相反也,脉大而躁。
大者,膀胱气也;
躁者,中有热而溺赤。
章武里曹山跗病,臣意诊其脉,曰:「肺消瘅也,加以寒热」。
即告其人曰:「死。
不治,适其共养,此不当医治」。
法曰:「后三日而当狂,妄起行,欲走;
后五日死」。
即如期死。
山跗病,得之盛怒而以接内。
所以知山跗之病者,臣意切其脉,肺气热也。
脉法曰:「不平不鼓,形弊」。
此五藏高之远数以经病也,故切之时不平而代。
不平者,血不居其处;
代者,时参击并至,乍躁乍大也。
此两络脉绝,故死不治。
所以加寒热者,言其人尸夺。
尸夺者,形毙;
形毙者,不当关灸针石及饮毒药也。
臣意未往诊时,齐太医先诊山跗病,灸其足少阳脉口,而饮之半夏丸,病者即泄注,腹中虚;
又灸其少阴脉,是坏肝刚绝深,如是重捐病者气,以故加寒热。
所以后三日而当狂者,肝一络连属结绝乳下阳明,故络绝,脉,阳明脉伤,即当狂走。
后五日死者,肝与心相去五分,故曰五日尽,尽即死矣。
齐中尉潘满如病少腹痛,臣意诊其脉,曰:「遗精瘕也」。
臣意即谓齐太仆臣饶、内史臣繇曰:「中尉不复自止于内,则三十日死」。
后二十馀日,溲血死。
病得之酒且内。
所以知潘满如病者,臣意切其脉,深小弱,其卒然合合也,是脾气也。
右脉口气至紧小,见瘕气也。
以次相乘,故三十日死。
三阴俱搏者,如法;
不俱搏者,决在急期。
一搏一代者,近也。
故其三阴搏,溲血如前止。
阳虚侯赵章病,召臣意。
众医皆以为寒中,臣意诊其脉曰:「迵风」。
风者,饮食下溢,而辄出不留。
法曰:「五日死」,而后十日乃死。
病得之酒。
所以知赵章之病者,臣意切其脉,脉来滑,是内风气也。
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者,法五日死,皆为前分界法。
后十日乃死,所以过期者,其人嗜粥,故中藏实。
中藏实,故过期。
师言曰:「安谷者过期,不安谷者不及期」。
济北王病,召臣意诊其脉,曰:「风蹶胸满」。
即为药酒,尽三石,病已。
得之汗出伏地。
所以知济北王病者,臣意切脉时,风气也,心脉浊。
病法「过入其阳,阳气尽而阴气入」。
阴气入张,则寒气上而热气下,故胸满。
汗出伏地者,切其脉,气阴。
阴气者,病必入中,出及瀺水也。
齐北宫司空命妇出于病,众医皆以为风入中,病主在肺,刺其足少阳脉。
臣意诊其脉,曰:「病气疝,客于膀胱,难于前后溲,而溺赤。
病见寒气则遗溺,使人腹肿」。
出于病得之欲溺不得,因以接内。
所以知出于病者,切其脉大而实,其来难,是蹶阴之动也。
脉来难者,疝气之客于膀胱也。
腹之所以肿者,言蹶阴之络结小腹也。
蹶阴有过则脉结动,动则腹肿。
臣意即灸其足蹶阴之脉,左右各一所,即不遗溺而溲清,小腹痛止。
即更为火齐汤以饮之,三日而疝气散,即愈。
济北王阿母自言足热而懑,臣意告曰:「热蹶也」。
则刺其足心各三所,案之无出血,病旋已。
病得之饮酒大醉。
济北王召臣意诊脉诸女子侍者,至女子竖,竖无病。
臣意告永巷长曰:「竖伤脾,不可劳,法当呕血死」。
臣意言王曰:「才人女子竖何能」?
王曰:「是好为方,多伎能,为所是案法新,往年市之民所,四百七十万,曹偶四人」。
王曰:「得毋有病乎」?
臣意对曰:「竖病重,在死法中」。
王召视之,其颜色不变,以为不然,不卖诸侯所。
至春,竖奉剑从王之厕,王去,竖后,王令人召之,即仆于厕,呕血死。
病得之流汗
流汗者,法病内重,毛发而色泽,脉不衰,此亦内关之病也。
齐中大夫龋齿,臣意灸其左大阳明脉,即为苦参汤,日嗽三升,出入五六日,病已。
得之风,及卧开口,食而不嗽。
甾川王美人怀子而不乳,来召臣意。
臣意往,饮以莨?
药一撮,以酒饮之,旋乳。
臣意复诊其脉,而脉躁。
躁者有馀病,即饮以消石一齐,出血,血如豆比五六枚。
齐丞相舍人奴从朝入宫,臣意见之食闺门外,望其色有病气
臣意即告宦者平。
平好为脉,学臣意所,臣意即示之舍人奴病,告之曰:「此伤脾气也,当至鬲塞不通,不能食饮,法至,泄血死」。
宦者平即往告相曰:「君之舍人奴有病,病重,死期有日」。
相君曰:「卿何以知之」?
曰:「君朝时入宫,君之舍人奴尽食闺门外,平与仓公立,即示平曰,病如是者死」。
相即召舍人奴而谓之曰:「公奴有病不」?
舍人曰:「奴无病,身无痛者」。
至春果病,至四月,泄血死。
所以知奴病者,脾气周乘五藏,伤部而交,故伤脾之色也,望之杀然黄,察之如死青之兹。
众医不知,以为大虫,不知伤脾。
所以至死病者,胃气黄,黄者土气也,土不胜木,故至死。
所以至夏死者,脉法曰,病重而脉顺清者曰内关」,内关之病,人不知其所痛,心急然无苦。
若加以一病,死中春
一愈顺,及一时。
其所以四月死者,诊其人时愈顺。
愈顺者,人尚肥也。
奴之病得之流汗数出,炙于火而以出见大风也。
甾川王病,召臣诊脉,曰:「蹶上为重,头痛身热,使人烦懑」。
即以寒水拊其头,刺足阳明脉,左右各三所,病旋已。
病得之沐发未乾而卧。
诊如前,所以蹶,头热至肩。
齐王黄姬兄黄长卿家有酒召客,召臣
诸客坐,未上食。
望见王后弟宋建,告曰:「君有病,往四五日,君要肋痛,不可俯仰,又不得小溲。
不亟治,病即入濡肾。
及其未舍五藏,急治之。
病方今客肾濡,此所谓肾痹也」。
宋建曰:「然,建故有要脊痛。
往四五日,天雨,黄氏诸倩见建家京下方石,即弄之,建亦欲效之,效之不能起,即复置之。
暮,要脊痛,不得溺,至今不愈」。
建病得之好持重,所以知建病者,臣意见其色,太阳色干,肾部上及界要以下者枯四分所,故以往四五日知其发也。
即为柔汤使服之,十八日所而病愈。
济北王侍者韩女病要背痛,寒热,众医皆以为寒热也。
诊脉,曰:「内寒,月事不下也」。
即窜以药,旋下,病已。
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。
所以知韩女之病者,诊其脉时,切之,肾脉也,啬而不属。
啬而不属者,其来难,坚,故曰月不下。
肝脉弦,出左口,故曰欲男子不可得也。
临菑汜里女子薄吾病甚,众医皆以为寒热笃,当死,不治。
诊其脉,曰:「蛲瘕」。
蛲瘕为病,腹大,上肤黄粗,循之戚戚然。
饮以芫华一撮,即出蛲可数升,病已,三十日如故。
病蛲得之于寒湿寒湿气宛,笃不发,化为虫。
所以知薄吾病者,切其脉,循其尺,其尺索刺粗,而毛美奉发,是虫气也。
其色泽者,中藏无邪气及重病。
淳于司马病,臣切其脉,告曰:「当病迵风。
迵风之状,饮食下嗌辄后之,病得之饱食而疾走」。
淳于司马曰:「我之王家食马肝,食饱甚,见酒来,即走去,驱疾至舍,即泄数十出」。
告曰:「为火齐米汁饮之,七八日而当愈」。
时医秦信在旁,臣去,信谓左右阁都尉曰:「意以淳于司马病为何」?
曰,以为迵风,可治」。
信即笑曰:「是不知也,淳于司马病,法当后九日死」。
后九日不死,其家复召臣
往问之,尽如意诊。
臣即为一火齐米汁,使服之,七八日病已。
所以知之者,诊其脉时,切之,尽如法。
其病顺,故不死。
齐中郎破石病,臣诊其脉,告曰:「肺伤,不治,当后十日丁亥,溲血死」。
后十一日,溲血而死。
破石之病,得之堕马僵石上。
所以知破石之病者,切其脉,得肺阴气,其来散,数道至而不一也。
色又乘之。
所以知其堕马者,切之得番阴脉。
番阴脉入虚里,乘肺脉。
肺脉散者,固色变也乘之。
所以不中期死者,师言曰「病者安谷即过期,不安谷则不及期」。
其人嗜主肺,故过期。
所以溲血者,诊脉法曰:「病养喜阴处者顺死,喜养阳处者逆死」。
其人喜自静,不躁,又久安坐,伏几而寐,故血下泄
齐王侍医遂病,自练五石服之。
往过之,遂谓曰:「不肖有病,幸诊遂也」。
即诊之,告曰:「公病中热。
论曰:『中热不溲者,不可服五石』。
石之为药精悍,公服之不得数溲,亟勿服。
色将发臃」。
遂曰:「扁鹊曰:『阴石以治阴病,阳石以治阳病』。
夫药石者有阴阳水火之齐,故中热,即为阴石柔齐治之,中寒,即为阳石刚齐治之」。
曰:「公所论远矣。
扁鹊虽言若是,然必审诊,起度量,立规矩,称权衡,合色脉,表里有馀不足顺逆之法,参其人动静与息相应,乃可以论。
论曰:『阳疾处内,阴形应外者,不加悍药及针石』。
夫悍药入中,则邪气辟矣,而宛气愈深。
诊法曰:『二阴应外,一阳接内者,不可以刚药』。
刚药入则动阳,阴病益衰,阳病益著,邪气流行,为重困于俞,忿发为疽」。
告之后百馀日,果为疽发乳上,入缺盆,死。
此谓论之大体也,必有经纪。
拙工有一不习,文理阴阳失矣。
齐王故为阳虚侯时,病甚,众医皆以为蹶。
诊脉,以为痹,根在右肋下,大如覆杯,令人喘,逆气不能食。
即以火齐粥且饮,六日气下;
即令更服丸药,出入六日,病已。
病得之内,诊之时,不能识其经解,大识其病所在。
尝诊安阳武都里成开方,开方自言以为不病,臣意谓之病苦沓风,三岁,四支不能自用,使人瘖,瘖即死。
今闻其四支不能用,瘖而未死也。
病得之数饮酒以见大风气
所以知成开方病者,诊之,其脉法咳言曰:「藏气相反者死」。
切之,得肾反肺,法曰「三岁死」也。
安陵阪里公乘项处病,臣诊脉,曰:「牡疝」。
牡疝在鬲下,上连肺,病得之内。
臣意谓之:「真毋为劳力事,为劳力事,则必呕血死」。
处后蹴鞠,要蹙寒,汗出多,即呕血。
复诊之曰:「当旦日日夕死」。
即死,病得之内。
所以知项处病者,切其脉得番阳
番阳入虚里,处旦日死。
一番一络者,牡疝也。
曰:他所诊其决死生,及所治已病众多,久颇忘之,不能尽识,不敢以对。
问臣:「所诊治病,病名多同而诊异,或死或不死,何也」?
对曰:「病名多相类,不可知,故古圣人为之脉法,以起度量,立规矩,县权衡,案绳墨,调阴阳,别人之脉各名之,与天地相应,参合于人,故乃别百病以异之,有数者皆异之,无数者同之,然脉法不可胜验,诊疾人以度异之,乃可别同名,命病主在所居。
今臣所诊者,皆有诊籍
所以别之者,臣所受师方适成,师死,以故表籍所诊,期决死生,观所失所得者合脉法,以故至今知之」。
问臣曰:「所期病决死生,或不应期,何故」?
对曰:「此皆饮食喜怒不节,或不当饮药,或不当针灸,以故不中期死也」。
问臣:「意方能知病死生,论药用所宜,诸侯王大臣有尝问意者不?
文王病时,不求诊治,何故」?
对曰:「赵王胶西王、济南王吴王皆使人来召臣,臣不敢往。
文王病时,臣家贫,欲为人治病,诚恐吏以除拘臣也,故移名数,左右不修家生,出行游国中,问善为方数者事之久矣,见事数师,悉受其要事,尽其方书,及解论之。
身居阳虚侯国,因事侯。
侯入朝,臣从之长安,以故得诊安陵项处等病也」。
问臣:「知文王所以得病不起之状」?
对曰:「不见文王病,然窃闻文王病喘,头痛,目不明。
心论之,以为非病也。
以为肥而蓄精,身体不得摇,骨肉不相任,故喘,不当医治。
脉法曰:『年二十脉气当趋,年三十当疾步,年四十当安坐,年五十当安卧,年六十已上,气当大董』。
文王年未满二十,方脉气之趋也而徐之,不应天道四时。
后闻医灸之即笃,此论病之过也。
论之,以为神气争而邪气入,非年少所能复之也,以故死。
所谓气者,当调饮食,择晏日,车步广志,以适筋骨肉血脉,以泻气。
故年二十,是谓易贸,法不当砭灸,砭灸至气逐。
问臣:「师庆安受之?
闻于齐诸侯不」?
对曰:「不知庆所所师受,庆家富,善为医,不肯为人治病,当以此故不闻。
庆又告臣曰:『慎毋令我子孙知若学我方也』」。
问臣:「师庆何见于意而爱意,欲悉教方」?
对曰:「臣不闻师庆为方善也。
所以知庆者,少时好诸方事,臣试其方,皆多验,精良
菑川唐里公孙光善为古传方,臣即往谒之。
得见事之,受方化阴阳及传语法,臣悉受书之。
欲尽受他精方,公孙光曰:『吾方尽矣,不为爱公所。
吾身已衰,无所复事之。
是吾年少所受妙方也,悉与公,毋以教人』。
曰:『得见事侍公前,悉得禁方,幸甚。
死不敢妄传人』。
居有间,公孙光闲处,臣深论方,见言百世为之精也。
喜曰:『公必为国工
吾有所善者皆疏,同产处临菑,善为方,吾不若,其方甚奇,非世之所闻也。
吾年中时,尝欲受其方,杨中倩不肯,曰:「若非其人也」。
胥与公往见之,当知公喜方也。
其人亦老矣,其家给富」。
时者未往,会庆子男殷来献马,因师奏马王所,以故得与殷善。
又属意于殷曰:『意好数,公必谨遇之,其人圣儒』。
即为书以意属阳庆,以故知庆。
事庆谨,以故爱意也」。
问臣曰:「吏民尝有事学方,及毕尽得意方不?
何县里人」?
对曰:「临菑宋邑
邑学,臣意教以五诊,岁馀。
济北王太医高期、王禹学,臣意教以经脉高下,及奇络结,当论俞所居,及气当上下出入邪逆顺,以宜针石,定砭灸处,岁馀。
菑川王时遣太仓马长冯信正方,臣意教以案法逆顺,论药法,定五味,及和齐汤法。
高永侯家丞杜信喜脉,来学,臣意教以上下经脉五诊,二岁馀。
临菑召里唐安来学,臣意教以五诊,上下经脉,奇咳,四时应阴阳重,未成,除为齐王侍医」。
问臣:「诊病决死生,能全无失乎」?
对曰:「意治病人,必先切其脉。
乃治之,败逆者不可治,其顺者乃治之。
心不精脉,所期死生视可治,时时失之,臣不能全也(《史记·仓公传》)」。
封赐周勃等诏文帝元年十月 西汉 · 汉文帝
 出处:全汉文 卷一
吕产自置为相国吕禄上将军,擅矫遣灌将军婴将兵击齐,欲代刘氏。
婴留荥阳弗击,与诸侯合谋以诛吕氏。
吕产欲为不善,丞相陈平太尉周勃谋,夺吕产等军,朱虚侯刘章首先捕吕产等,太尉身率襄平侯通持节承诏入北军,典客刘揭身夺赵王吕禄印。
封太尉勃万户,赐金五千斤,丞相陈平、灌将军婴邑各三千户,金二千斤;
朱虚侯刘章襄平东牟刘兴居邑各二千户,金千斤;
典客揭阳信侯,赐金千斤(《史记·文纪》,又见《汉书·文纪》,首有「前」字。)
上疏陈政事 西汉 · 贾谊
 出处:全汉文 卷十五
臣窃惟事势,可为痛哭者一,可为流涕者二,可为长太息者六,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,难遍以疏举。
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,臣独以为未也。
曰安且治者,非愚则谀,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。
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,火未及燃,因谓之安,方今之势,何以异此!
本末舛逆,首尾衡决,国制抢攘,非甚有纪,胡可谓治!
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,因陈治安之策,试详择焉!
夫射猎之娱,与安危之机孰急?
使为治,劳智虑,苦身体,乏钟鼓之乐,勿为可也。
乐与今同,而加之诸侯轨道,兵革不动,民保首领匈奴宾服,四荒乡风,百姓素朴,狱讼衰息。
大数既得,则天下顺治,海内之气,清和咸理,生为明帝,没为明神,名誉之美,垂于无穷。
《礼》祖有功而宗有德,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,上配太祖,与汉亡极
建久安之势,成长治之业,以承祖庙,以奉六亲,至孝也;
以幸天下,以育群生,至仁也;
立纲陈纪,轻重同得,后可以为万世法程,虽有愚幼不肖之嗣,犹得蒙业而安,至明也。
以陛下之明达,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,致此非难也。
其具可素陈于前,愿幸无忽。
臣谨稽之天地,验之往古,按之当今之务,日夜念此至孰也,虽使禹舜复生,为陛下计,亡以易此。
树国固必相疑之势,下数被其殃,上数爽其忧,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。
今或亲弟谋为东帝,亲兄之子西乡而击,今吴又见告矣。
天子春秋鼎盛,行义未过,德泽有加焉,犹尚如是,况莫大诸侯,权力且十此者乎!
然而天下少安,何也?
大国之王幼弱未壮,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。
数年之后,诸侯之王大抵皆冠,血气方刚,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,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,如此,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!
此时而欲为治安,虽尧舜不治。
黄帝曰:「日中必蔧,操刀必割」。
今令此道顺而全安,甚易,不肯早为,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,岂有异秦之季世乎!
夫以天子之位,乘今之时,因天之助,尚惮以危为安,以乱为治,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,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?
臣又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。
假设天下如曩时,淮阴侯尚王楚,黥布淮南彭越王梁,韩信王韩,张敖王赵,贯高为相,卢绾王燕,陈豨在代,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,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,能自安乎?
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。
天下淆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,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。
诸公幸者,乃为中涓,其次仅得舍人,材之不逮至远也。
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,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,多者百馀城,少者乃三四十县,德至渥也,然其后十年之间,反者九起。
陛下之与诸公,非亲角材而臣之也,又非身封王之也,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,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。
然尚有可诿者,曰疏,臣请试言其亲者。
假令悼惠王王齐,元王王楚,中子王赵,幽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,厉王淮南,六七贵人亡恙,当是时陛下即位,能为治乎?
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。
若此诸王,虽名为臣,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,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。
擅爵人,赦死罪,甚者或戴黄屋,汉法令非行也。
虽行不轨如厉王者,令之不肯听,召之安可致乎!
幸而来至,法安可得加!
动一亲戚,天下圜视而起,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,适启其口,匕首已陷其匈矣。
陛下虽贤,谁与领此?
故疏者必危,亲者必乱,已然之效也。
其异姓负强而动者,汉已幸胜之矣,又不易其所以然。
同姓袭是迹而动,既有征矣,其势尽又复然。
殃祸之变,未知所移,明处之尚不能以安,后世将如之何!
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,而芒刃不顿者,所排击剥割,皆众理解也。
至于髋髀之所,非斤则斧。
夫仁义恩厚,人主之芒刃也;
权势法制,人主之斤斧也。
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,释斤斧之用,而欲婴以芒刃,臣以为不缺则折。
胡不用之淮南济北
势不可也。
臣窃迹前事,大抵强者先反。
淮阴王楚最强,则最先反;
韩信倚胡,则又反;
贯高因赵资,则又反;
陈豨兵精,则又反;
彭越用梁,则又反;
黥布淮南,则又反;
卢绾最弱,最后反。
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,功少而最完,势疏而最忠,非独性异人也,亦形势然也。
曩令樊、郦、绛、灌据数十城而王,今虽以残亡可也;
令信、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,虽至今存可也。
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。
诸王之皆忠附,则莫若令如长沙王
欲臣子之勿菹醢,则莫若令如樊、郦等;
欲天下之治安,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。
力少则易使以义,国小则亡邪心。
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,臂之使指,莫不制从,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,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,虽在细民,且知其安,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。
割地定制,令齐、赵、楚各为若干国,使悼惠王、幽王、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,地尽而止,及燕梁它国皆然。
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,建以为国,空而置之,须其子孙生者,举使君之。
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,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,所以数偿之;
一寸之地,一人之众,天子亡所利焉,诚以定治而已,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。
地制壹定,宗室子孙莫虑不王,下无倍叛之心,上无诛伐之志,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。
法立而不犯,令行而不逆,贯高、利几之谋不生,柴奇、开章之计不萌,细民乡善,大臣致顺,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。
赤子天下之上而安,植遗腹,朝委裘,而天下不乱,当时大治,后世诵圣。
壹动而五业附,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?
天下之势方病大尰。
一胫之大几如要,一指之大几如股,平居不可屈信,一二指搐,身虑亡聊
失今不治,必为锢疾,后虽有扁鹊,不能为已。
病非徒尰也,又苦蹠戾。
元王之子,帝之从弟也;
今之王者,从弟之子也。
惠王,亲兄子也;
今之王者,兄子之子也。
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,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,臣故曰非病尰也,又苦蹠戾。
可痛哭者,此病是也。
天下之势方倒县。
凡天子者,天下之首,何也?
上也。
蛮夷者,天下之足,何也?
下也,今匈奴嫚侮侵掠,至不敬也,为天下患,至亡已也,而汉岁致金絮采缯(《后汉·西域传》注引作缯彩)以奉之。
夷狄征令,是主上之操也;
天子共贡,是臣下之礼也。
足反居上,首顾居下,倒县如此,莫之能解,犹为国有人乎?
非亶倒县而已,又类辟,且病痱
夫辟者一面病,痱者一方痛。
今西边北边之郡,虽有长爵不得轻得复,五尺以上不轻得息,斥候望烽燧不得卧,将吏被介胄而睡,臣故曰一方病矣。
医能治之,而上不使,可为流涕者此也。
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,势既卑辱,而祸不息,长此安穷!
进谋者率以为是,固不可解也,亡具甚矣。
臣窃料匈之众,不过汉一大县,以天下之大,困于一县之众,甚为执事者羞之。
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
行臣之计,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,伏中行说而笞其背,举匈奴之众,唯上之令。
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,不搏反寇而搏畜菟,玩细娱而不图大患,非所以为安也。
德可远施,威可远加,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,可为流涕者此也。
今民卖僮者,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,内之闲中,是故天子后服,所以庙而不宴者也,而庶人得以衣婢妾。
白縠之表,薄纨之里,緁以偏诸,美者黼绣,是古天子之服,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。
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,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,倡优下贱得为后饰,然而天下不屈者,殆未有也。
且帝之身自衣皂绨,而富民墙屋被文绣;
天子之后以缘其领,庶人孽妾缘其履:此臣所谓舛也。
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,欲天下亡寒,胡可得也?
一人耕之,十人聚而食之,欲天下亡饥,不可得也。
饥寒切于民之肌肤,欲其亡为奸邪,不可得也。
国已屈矣,盗贼直须时耳,然而献计者曰「毋动」,为大耳。
夫俗至大不敬也,至亡等也,至冒上也,进计者犹曰「毋为」,可为长太息者此也。
商君遗礼义,弃仁恩,并心于进取,行之二岁,秦俗日败。
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,家贫子壮则出赘。
借父耰锄,虑有德色
母取箕帚,立而谇语。
抱哺其子,与公并倨;
妇姑不相说,则反唇而相稽。
其慈子耆利,不同禽兽者亡几耳。
并心而赴时,犹曰蹶六国,兼天下。
功成求得矣,终不知反廉愧之节,仁义之厚。
信并兼之法,遂进取之业,天下大败;
众掩寡,智欺愚,勇威怯,壮陵衰,其乱至矣。
是以大贤起之,威震海内,德从天下。
曩之为秦者,今转而为汉矣。
然其遗风馀俗,犹尚未改。
今世以侈靡相竞,而上亡制度,弃礼谊,捐廉耻,日甚,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。
逐利不耳,虑非顾行也,今其甚者,杀父兄矣。
盗者剟寝户之帘,搴两庙之器,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。
矫伪者出几十万石,赋六百馀万钱,乘传而行郡国,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。
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,期会之间,以为大故。
至于俗流失,世坏败,因恬而不知怪,虑不动于耳目,以为是适然耳。
夫移风易俗,使天下回心乡道,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。
俗吏之所务,在于刀笔筐箧,而不知大体。
陛下又不自忧,窃为陛下惜之。
夫立君臣,等上下,使父子有礼,六亲有纪,此非天之所为,人之所设也。
夫人之所设,不为不立,不植则僵,不修则坏,《管子》曰:「礼义廉耻,是谓四维;
四维不张,国乃灭亡」。
使管子愚人也则可,管子而少知治体,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!
秦灭四维而不张,故君臣乖乱,六亲殃戮,奸人并起,万民离叛,凡十三岁,而社稷为虚。
今四维犹未备也,故奸人几幸,而众心疑惑
岂如今定经制,令君君臣臣,上下有差,父子有亲各得其宜,奸人亡所几幸,而群臣众信,上不疑惑
此业壹定,世世常安,而后有所持循矣。
若夫经制不定,是犹度江河亡维楫,中流而遇风波,船必覆矣。
可为长太息者此也。
为天子,十有馀世,而殷受之。
殷为天子,二十馀世,而周受之。
周为天子,三十馀世,而秦受之。
秦为天子,二世而亡。
人性不甚相远也,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,而秦无道之暴也?
其故可知也。
古之王者,太子乃生,固举以礼,使士负之,有司齐肃端冕,见之南郊,见于天也。
过阙则下,过庙则趋,孝子之道也。
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。
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,召公太保周公太傅,太公为太师
保,保其身体;
傅,傅之德义;
师,道之教训:此三公之职也。
于是为置三少,皆上大夫也,曰少保少傅少师,是与太子宴者也。
故乃孩提有识,三公三少因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,逐去邪人,不使见恶行。
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,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,使与太子居处出入。
太子乃生而见正事,闻正言,行正道,左右前后皆正人也。
夫习与正人居之,不能毋正,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;
习与不正人居之,不能毋不正,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。
故择其所耆,必先受业,乃得尝之;
择其所乐,必先有习,乃得为之。
孔子曰:「少成若天性,习贯如自然」。
太子少长,知妃色,则入于学。
学者,所学之官也。
《学礼》曰:「帝入东学,上亲而贵仁,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;
帝入南学,上齿而贵信,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;
帝入西学,上贤而贵德,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;
帝入北学,上贵而尊爵,则贵贱有等而下不逾矣;
帝入太学,承师问道,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,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。
五学者既成于上,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」。
太子既冠成人,免于保傅之严,则有记过之史,彻膳之宰,进善之旌,诽谤之木,敢谏之鼓。
瞽史诵诗,工诵箴谏,大夫进谋,士传民语
习与智长,故切而不愧;
化与心成,故中道若性。
三代之礼:春朝朝日,秋暮夕月,所以明有敬也;
春秋入学,坐国老,执酱而亲馈之,所以明有孝也;
行以鸾和,步中《采齐》,趋中《肆夏》,所以明有度也;
其于禽兽,见其生不食其死,闻其声不食其肉,故远庖厨,所以长恩,且明有仁也。
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,以其辅翼太子,有此具也。
及秦而不然。
其俗固非贵辞让也,所上者告讦也;
固非贵礼义也,所上者刑罚也。
使赵高胡亥而教之狱,所习者非斩劓人,则夷人之三族也。
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,忠谏者谓之诽谤,深计者谓之妖言,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。
岂惟胡亥之性恶哉?
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。
鄙谚曰:「不习为吏,视已成事」。
又曰:「前车覆,后车诫」。
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,其已事可知也;
然而不能从者,是不法圣智也。
秦世之所以亟绝者,其辙迹可见也;
然而不避,是后车又将覆也。
夫存亡之变,治乱之机,其要在是矣。
天下之命,县于太子
太子之善,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。
夫心未滥而先谕教,则化易成也;
开于道术智谊之指,则教之力也。
若其服习积贯,则左右而已。
夫胡、粤之人,生而同声,耆欲不异,及其长而成俗,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,有虽死而不相为者,则教习然也。
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。
夫教得而左右正,则太子正矣,太子正而天下定矣。
《书》曰:「一人有庆,兆民赖之」。
此时务也。
凡人之智,能见已然,不能见将然
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,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,是故法之所用易见,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。
若夫庆赏以劝善,刑罚以惩恶,先王执此之政,坚如金石,行此之令,信如四时,据此之公,无私如天地耳,岂顾不用哉?
然而曰礼云礼云者,贵绝恶于未萌,而起教于微眇,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。
孔子曰:「听讼,吾犹人也,必也使毋讼乎」!
为人主计者,莫如先审取舍,取舍之极定于内,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。
安者非一日而安也,危者非一日而危也,皆以积渐然,不可不察也。
人主之所积,在其取舍。
以礼义治之者,积礼义;
以刑罚治之者,积刑罚。
刑罚积而民怨背,礼义积而民和亲。
故世主欲民之善同,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。
或道之以德教,或驱之以法令。
道之以德教者,德教洽而民气乐;
驱之以法令者,法令极而民风哀。
哀乐之感,祸福之应也。
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,与汤武同,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,六七百岁而弗失,秦王治天下,十馀岁则大败。
此亡它故矣,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。
夫天下,大器也。
今人之置器,置诸安处则安,置诸危处则危。
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,在天子之所置之。
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,而德泽洽,禽兽草木广裕,德被蛮貊四夷,累子孙数十世,此天下所共闻也。
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,德泽亡一有,而怨毒盈于世,下憎恶之如仇雠,祸几及身,子孙诛绝,此天下之所共见也。
是非其明效大验邪!
人之言曰:「听言之道,必以其事观之,则言者莫敢妄言」。
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,教化之不如刑罚,人主胡不引殷、周、秦事以观之也?
人主之尊譬如堂,群臣如陛,众庶如地。
故陛九级上,廉远地,则堂高;
陛亡级,廉近地,则堂卑。
高者难攀,卑者易陵,理势然也。
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,内有公卿大夫士,外有公侯伯子男,然后有官师小吏,延及庶人,等级分明,而天子加焉,故其尊不可及也。
里谚曰:「欲投鼠而忌器」。
此善谕也。
鼠近于器,尚惮不投,恐伤其器,况于贵臣之近主乎!
廉耻节礼以治君子,故有赐死而亡戮辱。
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,以其离主上不远也。
礼不敢齿君之路马,蹴其刍者有罚;
见君之几杖则起,遭君之乘车则下,入正门则趋;
君之宠臣虽或有过,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,尊君之故也。
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,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。
今自王侯三公之贵,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,古天子之所谓伯父、伯舅也,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,然则堂不亡陛乎?
被戮辱者不泰迫乎?
廉耻不行,大臣无乃握重权,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?
夫望夷之事,二世见当以重法者,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。
臣闻之,履虽鲜不加于枕,冠虽敝不以苴履。
夫尝已在贵宠之位,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,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,今而有过,帝令废之可也,退之可也,赐之死可也,灭之可也;
若夫束缚之,系緤之,输之司寇,编之徒官,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,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。
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,非所以习天下也,非尊尊贵贵之化也。
夫天子之所尝敬,众庶之所尝宠,死而死耳,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!
豫让事中行之君,智伯伐而灭之,移事智伯。
及赵灭智伯,豫让衅面吞炭,必报襄子,五起而不中。
人问豫子,豫子曰:「中行众人畜我,我故众人事之;
智伯国士遇我,我故国士报之」。
故此一豫让也,反君事雠,行若狗彘,已而抗节致忠,行出乎列士,人主使然也。
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,彼将犬马自为也;
如遇官徒,彼自为也。
顽顿亡耻,奊诟亡节,廉耻不立,且不自好苟若而可,故见利则逝,见便则夺。
主上有败,则因而挻之矣;
主上有患,则吾苟免而已,立而观之耳;
有便吾身者,则欺卖而利之耳。
主将何便于此?
群下至众,而主上至少也,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。
俱亡耻,俱苟安,则主上最病。
故古者礼不及庶人,刑不至大夫,所以厉宠臣之节也。
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,不谓不廉,曰「簠簋不饰」;
坐污秽淫乱男女无别者,不曰污秽,曰「帷薄不修」;
罢软不胜任者,不谓罢软,曰「下官不职」。
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,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,尚迁就而为之讳也。
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,闻谴何则白冠牦缨,盘水加剑,造请室而请罪耳,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。
其有中罪者,闻命而自弛,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。
其有大罪者,闻命则北面再拜,跪而自裁,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,曰:「子大夫自有过耳!
吾遇子有礼矣」。
遇之有礼,故群臣自喜,婴以廉耻,故人矜节行。
上设廉耻,礼义以遇其臣,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,则非人类也。
化成俗定,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,国耳忘家,公耳忘私,利不苟就,害不苟去,唯义所在。
上之化也,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,法度之臣诚死社稷,辅翼之臣诚死君上,守圄扡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。
故曰圣人有金城者,比物此志也。
彼且为我死,故吾得与之俱生;
彼且为我亡,故吾得与之俱存;
夫将为我危,故吾得与之皆安。
顾行而忘利,守节而仗义,故可以托不御之权,可以寄六尺之孤。
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,主上何丧焉!
此之不为,而顾彼之久行,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(《汉书·贾谊传》:是时匈奴强侵边,天下初定,制度疏阔,诸侯王僭拟地过古制。淮南济北王皆为逆诛。数上疏陈政事,多所欲匡建,其大略云云。)
严䜣碑和平元年 汉 · 阙名
 出处:全后汉文 卷九十八
惟汉中兴,卯金休烈。
和平元年,岁治东宫,星属角房。
月建朱鸟,中吕之均。
万物慈躬,华泽青应,蚑行蠕动,咸守厥常。
人物同授,独遭灾霜。
颠霣(徂)
落,寿不宽弦,经设三命,君获其央。
年六十有九,礼胜蚤夭。
咨嗟痛兮,呜呼悲伤。
故著名(诔,)噌叹歔欷,发(愤)授云(笔字)舒虑𫩕喟,其辞曰:伊叹严君,讳诉字少通,兆自楚庄,祖考相承,招命道术,治《严氏春秋》,冯君章句,众书渊□靡不□览,君体性慈仁,常容□□忠妥清白,好善博爱,有文有武。
□□兼备,幼为郡掾史会稽诸暨
乌程毗陵、馀暨、章。
安、山阴长,以疾去官,后劣丹阳陵阳丞,守春谷长,举廉,迁东牟侯(阙四字,赵作下邳祝)
长典牧十城。
所在若神,宣布政声,□□甘棠。
贫细随附,贤士敬名,行旅歌谣谣慎于所□□□□□郑实与相似,恩泽奂炳。
□□□□□□名臧文,威如哮虎,仙南□□德配公刘
□□□宣为二□风□□至今不灭,丰(阙十字)何亿掩忽摧藏□□□于是宫□□□□□□□送君莫不悲哀舒气,唁□□后宫贵人,上□□君□魂□灵柩□□□□农夫桑妇,□叹欲(阙二字人僮)优□目□□□哀□□嗟君阙四字云斯阙遹阙七字身甘复□□□□□次子□□□昔先子女斯□□□有命不可追留。
呜呼哀哉,□何棠所宰临十城,布化垂光明。
功名休赫,盛巍难敝障。
今歌于道。
□□□甘棠。
君不享黄耇寿,霣没归□窆且于中岳玄照洞仓弘高显□□□□□刻画文胳堂列种诸奇树窈何𣒌。
灵魂审有知,福祚遗子(下阙)
晁错 北宋 · 田锡
 出处:全宋文卷九六、《咸平集》卷一一
班固晁错急于利国,而不知身害。
后代论者,或以景帝袁盎之谗,因七国举兵,遂诛错以悦诸侯;
或以晁错智小而谋大;
或以景帝不明,而无惩乱之术。
斯皆执偏见之一端,而不周览前后之次第也。
夫安危理乱之形,必起于渐也。
《易》曰:「履霜,坚冰至」。
谓其所由来者渐矣。
锡尝读《高帝纪》及文、景二君之事迹,因三复贾傅所上之书,乃备得七国叛涣之本末也。
贾生曰:「窃惟事势,可为痛哭者一,可为流涕者二」。
淮南王济北王与吴王逆节已露,故贾傅曰:今淮南谋为东帝济北王西向取荥阳吴王不循汉法。
今天子春秋鼎盛,德泽有加,犹尚如是。
然天下少安,何也?
诸王幼弱,傅相方握其事。
若数年之后,诸王年长,傅相各称病而罢,则济南、济北之邪,虽尧舜不能理也。
昔者屠坦一朝解十二牛,而芒刃不顿者,所排系中理解也。
至于䯘髀,非斤则斧。
夫仁惠恩信,人主之芒刃也;
权势法制,人主之斧斤也。
今诸侯王皆䯘髀也。
释斤斧之用,而婴以芒刃,臣以为不缺则折,胡不用之(自「窃惟」以下皆贾生之言。)
以是详之,诸侯强叛之心,自文始也。
于时贾生虽有是言,而文帝不能用焉。
吴王不朝,翻赐之几杖,以愧其心。
斯所谓释斧斤之用,而婴以芒刃也。
周公圣人,犹杀管、蔡,以正法制,况孝文纂新造之汉,欲以仁信感其心乎?
乱本萌于高帝之时,滋蔓于文帝之世,难图于景之代也。
夫先王设礼,所以禁邪于未然也;
用刑,所以惩乱于已然也。
故《礼》曰:「使人迁善远罪,而不自觉者,礼也」。
兵法曰:「善战者无赫赫之名」。
谓决胜于未形未兆之前也。
晁错虽怀独见之明,而切忧君之志,然骤欲削黜诸侯之爵土,使本强而枝弱,无乃智术未周乎!
亦犹解结而急之,则其也。
又如沉痼之疾,虽秦和未能骤理。
锡尝研几于圣人之用心也,设尊卑等差之位,以车服衮冕各有降杀,俾人各安其分。
茍有僭侈,是谓礼失;
失于小则降黜之,失于大则诛戮之。
洎宗周之衰,暴秦之乱,礼亡乐坏,莫甚当时。
高祖以英武之姿,拨乱返正,然臣下功高,封建逾等,使韩信、黥布、陈豨、彭越,皆不保臣节,势使然也。
贾生曰:「臣窃迹前事,大抵强者先叛」。
淮阴王于楚,韩王信倚于匈奴陈豨兵精,而贯高因全赵之资,皆以因强而叛心也。
斯皆贾生见前车之覆,于是指切时病,抗言于当时也。
岂非祸乱有渐乎?
贾生有先见之明乎?
果数十年后,其言合若符契。
景帝不足婴以芒刃,又不能断以斧斤,骤悦叛王之心,而陨忠臣之命。
尚赖周亚夫善用兵法,坚壁于荥阳,委梁不救,以绝吴楚之粮道,祸遂解弛。
余谓晁错之谋,适促诸侯之弄兵也,图虑安危之计,无乃有惭德于贾生乎。
唐有于佶作《晁错传赞评》,未尽其理,因作论以质之。
乞增重禁卫画一劄子 宋 · 李弥逊
 出处:全宋文卷三九四七、《竹溪先生文集》卷一
宿卫禁司有南北军,盖唐所谓天子禁军南北衙兵也。
南衙十六卫,曰:翊卫骁卫、武卫、威卫、领军、金吾监门千牛,各有左右,凡十六,皆卫兵也。
翊卫起于隋初,骁卫起于开皇,武卫起于魏文,威卫起于龙朔,领军起于建安金吾起于太初,监门起于隋文,千牛起于后魏
大将军各一人。
将军总三十人,文则用心腹之士,武则用功臣之世。
领军则与左右仆射为一流,中领军则与吏部尚书为一流,宿卫侍从之职兼焉。
北衙六军曰:羽林、龙武神武,各有左右,凡六,皆禁军也。
羽林起于太初,龙武起于开元,神武起于至德。
大将军各一人,将军各三人。
或选上郡良家子便弓马者为之,又取从军死事之子为之,又以征伐士劳苦者为之。
有以宰相领禁卫者。
吕禄解北军印,以兵授太尉周勃
太尉入军门,行令军中,卒安刘氏。
有以宗室领禁卫者。
东牟侯朱虚侯宿卫长安,共诛吕禄、吕产。
有以宿将领禁卫者。
李广为未央卫尉程不识为长乐卫尉
文帝(一) 南宋 · 王迈
 出处:全宋文卷七四五七、《臞轩集》卷四
文帝仁柔之主,非有武之刚锐、宣之严毅也。
及参稽帝之行事,见其居重驭轻,总揽大权,虽武、宣之君不能过,而后知人君如帝,正所谓仁而有勇、宽而有制者也。
方其乘诸吕既诛之后,自代入继,习见南北两军之权,能为社稷之轻重,故于天下未定、群臣反侧未安之始,即拜宋昌卫将军以领之。
及天下已定,人心已安,又恐此曹之恃恩怙宠,渐不可长也,于是不二年间即罢昌之兵柄。
一呼吸指麾之顷,两军权自天子出也。
故小而信近之臣,禀命惟谨,不敢窃弄威柄于冥冥之中;
大而元功宿将,奉身寅畏,凛凛乎如履渊冰之上。
百司庶府不敢慢令于其内,诸藩侯王不敢抗衡于其外。
吁,何其壮也!
且七国之变,不遽发于文帝之时者,人谓吴、楚包藏叛心已非一日之故,惟赖文帝优游而涵容之,故其谋无因而发,景帝晁错削地之策,始激其变。
窃以为不然。
文帝之时观之,盖未尝无间隙可激诸侯之反者。
淮南王长首犯不轨,死于蜀道,当时有「尺布斗粟」之谣。
此有可乘之隙一也,而七国不反。
济北王兴居与平、勃之徒共平诸吕,以封爵不如意而谋作乱,卒起平之。
此有可乘之隙二也,而七国不反。
太子吴王濞太子争博,以棋局杀之,吴王怨望,失藩臣礼。
此有可乘之隙三也,而七国不反。
有此三间之可乘,而七国终莫为变者,非不欲为也,文帝收兵权于上,七国退听于下,虽欲为乱而不可得也。
嗟夫!
文帝天下之仁君,而能果于用天下之权,此其所以不可企及欤。
昔者,圣人作《易》,至《巽》之卦而教人以用巽之道,其象曰:「垂以申命」。
至《系辞》又以「巽以行权」言之。
者,柔顺之谓也。
圣人惧夫柔者之易玩而顺者之易狎也,故于出命之际,先庚三日以令之,犹以为未足,必后庚三日以申之,庶几可以警天下之耳目,而巽之权得以行焉。
仁之至,义之尽也。
古之人有得《巽》之义而能用天下者,文帝其当之矣。
汉书杂论下 宋 · 刘子翚
 出处:全宋文卷四二五九、《屏山集》卷四、《南宋文范》卷五三
或曰:武帝不冠不见汲黯,此足称者。
余谓君臣相与,在贵以诚心,不在贵虚礼也。
武帝为社稷之臣,是非不知也。
进言未尝一听,画策未尝一用,弘、汤之阿谀顺旨,皆超躐见用,至谓为甚戆,谓为不学,谓为妄发,卒见斥逐,则不冠不见是虚礼也。
后拜淮阳太守,欲借其威重以靖寇也。
不受印绶,强予之曰:「吾今召君矣」。
此绐,欲令之淮阳也。
淮阳十年,竟不召也。
高祖骑其项而问周昌,据床而见郦食其,可谓亡礼矣。
然其计策行,其身名显,故高祖虽有嫚侮之讥,而英雄乐为之用者,盖其诚心相与,不责以虚礼也。
武帝力征匈奴主父偃、严安、徐乐引危亡之事谏之甚切,帝曰:「公辈皆安在,何相见之晚也」!
悉拜为郎,然征伐竟不已。
又包南山民田为上林苑东方朔陈三不可,帝拜大中大夫给事中,赐黄金百,然遂起上林苑
武帝知受谏为人君之美,故不吝爵禄以旌宠之也。
然有赏谏之名,无受谏之实,何益于治乎?
孔子曰:「法语之言,能无从乎,改之为贵」。
此之谓也。
哀帝定陶王,从傅、相、中尉入朝,成帝问之,对曰:「令诸侯王朝得从其国二千石,傅、相、中尉皆国二千石也」。
中山王,不能对,乃贤定陶王
哀帝年十七,元帝即位时年二十七矣,不省召致廷尉为下狱,竟杀萧望之,以此言人君一日二日万几,岂可不练达世务也哉?
元帝好儒,宣帝曰:「乱我家者必太子也」。
汉业自元帝而衰,知子莫若父,信矣。
杜钦王凤曰:「王章所坐事密,天下不知章实有罪,而以为坐言事也。
宜因章事举直言极谏,则流言稍释,疑惑著明」。
行其策,史称补过将美,皆此类也。
王章上封事指言专权蔽主,宜废勿用,乃陷以大逆。
死不以罪,天下冤之。
谋主,言无不听也,不能救章之死,又为此谋,盖恶诬善,天下果可欺耶?
奸人之雄也。
专权,尝戒之,又令乞骸骨。
王章上封事,称疾笃,欲遂退。
当是时,刘氏王氏之祸几解矣,乃力说凤起视事,竟杀
内结心而外取虚名,故其谋反覆如此。
元帝举直言,专指后宫,谓外戚亲属无乖剌之心,阴为地,谷永之流也而机险过之。
史臣责而恕,且谓浮沉当世,好谋而成,非夫浮华博习之徒所能窥也,其然岂其然乎!
张汤、杜周,酷吏也,皆子孙荣显,侯爵数世。
史称虽酷烈,及身蒙祸,其推贤扬善,固宜有后,此牵合之论也。
深刻排陷,流毒一时,其称引一二掾史,何足掩其过伐。
安世、延年之德器,自应绵远,未必由与周。
舜之,禹之王,岂必自瞽、鲧耶!
公孙宏徒步数年至宰相封侯,于是起客馆、开东阁以延贤人,一时称焉,然不闻有所引荐也。
董仲舒卒挤排之,何贤人之能得耶。
若所招延唯谄谀软美之士,则宏之客馆与屈氂之奴婢室无以异也。
史称贾山自下剂上,邹阳、枚乘游于危国,然卒免刑戮者,以其言正也。
审如是,则比干、子胥谏吴,皆不免刑戮者,岂其言不正耶。
君有明暗宽暴,由其所遭有幸与不幸也。
太史公以儒、墨、阴阳、名、法、道德为六家,较其短长而论其指要,刘子曰:「夫儒何所不通哉,不通非儒也」。
其论墨者曰:「强本节用,人给家足之道也。
孔子曰:『与其奢也,宁俭』。
有子曰:『百姓足,君孰与不足』?
《易》曰:『节以制度,不伤财,不害民』。
则墨家之长,吾儒之为也」。
其论阴阳家曰:「叙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。
孔子曰:『行之时』。
《易》曰:『变通莫大乎四时』。
又曰:『君子以治历明时』。
则阴阳之长,吾儒之为也」。
其论法家曰:「尊主卑臣,分职不相踰越,不可改也。
孔子:『君在踧踖如也,君命召不俟驾而行』。
《易》曰:『君子以辩上下、定民志』。
则法家之长,吾儒之为也」。
其论名家曰:「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。
孔子曰:『必也正名乎』。
又曰:『惟名与器不可假人』。
又曰:『如有所誉者,其有所试矣』。
则名家之长,吾儒之为也」。
其论道家曰:「使人精神专一,动合无形,澹足万物。
孔子曰:『造次必于是,颠沛必于是』。
《易》曰:『以此洗心,退藏于密』。
又曰:『无思无为,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』。
则道家之长,吾儒之为也」。
以是观之,则五家之长,吾儒通之明矣。
其论儒者之短,则曰:「以六艺为法,六艺经传以千万数,累世不能通其学,当年不能究其礼,故曰博而寡要,劳而少功」。
是以迹论儒也。
孔子曰:「一以贯之」。
又曰:「予欲无言」。
然则所谓六艺者,果可以病儒哉?
论儒之迹而不论儒之道,非知儒者也。
不蔽于一偏,不滞于一隅,以之治世,以之脩身,无不可焉,兹所谓通儒也。
若曰殊途而同归,百虑而一致,则纷纷之论,不发亦可。
昌邑王贺废,宣帝即位,心内忌贺,诏山阳太守张敞谨备。
见贺,察其言语,跪起不常。
即奏曰:「故王清狂不惠」。
由此知贺不足忌。
若贺者,可谓无道之主,非清狂不惠者也。
贺忧不免张敞之来,故于言语跪起之间,为颠蹶以免祸也。
霍光废贺时,令贺受诏,贺曰:「闻天子有争臣七人,虽亡道不失天下」。
观此应对,岂清狂不惠者耶?
贺虽昏于治国,亦善于保身,其得终其天年,抑有由也。
丙吉丞相掾吏,有罪臧,终无所案验,后因以为故事。
且吏不敢为奸臧者,畏刑法也。
刑法不加,彼何惮焉?
奸臧之吏,踪迹诡秘,幸而一败,又获善脱,蠹国害民多矣。
赏罚之柄,诏王驭臣,相之职也。
治远自近,掾吏之奸臧不案,欲责百司郡县之廉,可乎?
丙吉驭吏尝从吉出,醉呕丞相车上,容之。
后赤白囊至,驭吏刺知虏入云中代郡,以白曰:「二千石有老病不任兵马者,宜可预视」。
吉召曹案,科条其人,会帝召问,具以对,宣帝称其忧边思职。
叹曰:「不先闻驭吏言,何见劳勉之有」!
掾吏由是益贤
丞相,百僚之表也,驭吏呕车,其伤体貌甚矣,且时方多警,边郡二千石长吏可不预知耶?
老病不任,可不预择耶?
仓卒之间,偶得驭吏之言而见劳勉,又何足贤?
噫,,汉之名臣,兹不足以贬其盛德,史臣载为美谈,亦已陋矣。
赵充国罢骑兵屯田,欲不战以破先○,其计得矣。
然须迟以岁月,以待其敝,而宣帝责成甚速,遂诏别将辛武贤等出击,斩获数千,其馀尽降。
先○之破,虽充国计画已定,然当时多言武贤出击之功。
或使充国宣帝言屯田不战,先○必破,策之上也。
用兵则有胜有负,负则其患滋多,后勿轻战,未为失也。
继乃罢遣武贤,更不论赏,此则过矣。
使之率三军冒万死,既已成功,安可不赏?
武贤深恨充国,告其子卬他事,卬自杀,充国亦罢,遂为世雠,盖作不顺而施不恕也。
夫争功招祸,自古多矣,余独于充国惜之。
史称隽不疑学以从政,临事不惑,遂立名迹,始终可述。
疏广行止足之计,免辱殆之累,亦其次也。
余观不疑为政,初亦尚严,赖贤母之训,故不至残酷耳。
其议论容饰,颇近豪侠,然不疑诚奇才,考之当世,其伦匹尚多也。
西汉士大夫持禄保位,习以为风。
广、受独行止足之计,名重一时,廉顽立懦,后世犹想其风采焉。
其人非不疑之所能先也。
以游、夏之文学,冉、季之政事,宰、贡之言语,列于四科,不得先颜、闵之德行,圣人之意深矣。
元帝欲御楼船,薛广德免冠曰:「宜从桥」。
诏曰:「大夫冠」。
广德曰:「陛下不听臣,臣自刎以血污车轮,陛下不得入庙」。
不悦。
张猛曰:「乘船危,就桥安,圣主不乘危」。
曰:「晓人不当如是耶」?
乃从桥。
噫,广德刎血之言诚过矣,然广德不先发此言以激上心,则张猛之言未必见听也。
事君有犯无隐,广德有之,然元帝亦可谓能纳谏矣。
武帝车千秋,一言寤主,何哉?
智有馀也。
武帝惑于鬼神,故千秋太子之冤,托以白头翁教臣言,武帝亦曰:「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也」。
武帝晚年多病,尤信巫蛊之说。
《卫太子传》曰:「久之,巫蛊事多不信。
上知太子惶恐无他意车千秋复讼太子冤」。
千秋逆知武帝有悔恨心,故乘间而开说也。
不然,千秋为高寝郎,当追捕太子时,何不言耶?
因其悔恨之心,挟以鬼神之事,故一言寤主,岂非智有馀耶?
传中亦言千秋敦厚有智,千秋无他施为,所谓有智者,岂当时史臣亦微见此意耶?
薛方、蒋栩之流,汉高士也,附于他传,仅见姓名。
东方朔》一传几万馀言,考其所载,皆滑稽戏弄不经之谈。
孔子曰:「辞达而已矣」。
亦盍剪其繁芜乎!
萧望之谏官出为平原太守望之上疏曰:「选经术之士以为内臣,外郡不治,岂足忧哉」?
此有激而言,非通论也。
史称元帝优游不断。
萧望之中书本用宦者,非国旧制,欲退宏恭、石显,更置士人。
元帝谦逊,重改作,议久不定,此优游不断也。
后恭、显谮望之,请召置廷尉,请免为庶人即免为庶人,请诎之牢狱即诎之牢狱,又何勇决耶?
盖由听受不明,故忠直之言难行,谗昵之言易入也。
长史谮杀张汤武帝后杀三长史
恭、显谮杀萧望之元帝竟不加罪。
此人君之所以贵英断也。
望之既死,为之却食,涕泣哀恸,每岁时遣使祠祭,无所不尽其至焉。
生不能用,又杀其身,既死乃为此纷纷,何耶?
哀公仲尼子贡所以讥之也。
魏相为扬州刺史,考案郡国守相,多所贬退。
丙吉与书曰:「朝廷已深知弱翁治行,方且大用矣,愿少慎事自重」。
心善其言,为霁威严。
相所贬退皆当耶,不可已也;
失之过耶,箴之可也;
不当以朝廷方见用而为慎事之计也。
以丙、魏之贤犹如此,况其下乎?
后之人慎事自重而致身荣显者,率遵此言也。
班固平当逡巡有耻,又谓持禄保位,被阿谀之讥。
孔子曰:「行己有耻」。
又曰:「巧言令色足恭,左丘明耻之,亦耻之」。
若审阿谀,乌得谓之有耻乎?
当为才数月,观其不受侯而过于公孙宏、稚圭之流矣。
高祖田横,至尸乡自杀,其客二人亦自刭。
高祖惊,以客皆贤也,尽召之。
其徒五百人,闻横死,皆自杀。
于是乃知田横兄弟能得士也。
余谓史溢美之言也,五百人时在海中,闻横死惧而逃散耳,或有与同死生者,亦不过数人,海上辽邈,因遂传以为皆死未可知也。
窜海中,其徒五百人若果能皆为横死,则方其盛时,据三齐之地,所得死士可胜论哉?
兄弟之贤,得死士如此之众,夫孰能当之?
兄弟亦屡与诸侯兵战矣,未尝一胜,则所谓死士者,皆安在耶?
史臣盖欲成田横得士之名,因世俗之传,遂实其说。
袁盎虽引义慷慨,然捭阖之士也。
尝谓文帝有高世之行三,且曰:「陛下至代邸,西乡让天下者三,南乡让天子者再。
许由一让,陛下过许由四矣」。
方汉大臣诛诸吕,迎文帝,帝与宋昌决策而来,岂有许由之志哉,再三之让,姑欲谦谦尽力耳,乃谓过许由之让四,何谄谀之甚耶!
文帝甘受其言,使庸庸之君,岂不张其骄心哉。
《书》曰:「有言逊于汝志,必求诸非道」。
帝王以此观人,则邪与正岂不洞然耶?
张良至圯上,见老父授以一编书,乃《太公兵法》也。
初老父与约:「五日平明与我期」。
往,父已先在,怒曰:「与老人期,后何也」?
又五日鸡鸣往,父又先在。
又五日,半夜往,有顷,父来,喜曰:「当如是」。
《兵法》曰:「先发者制人,后发者制于人」。
老父之意,默得之,故未传兵书,而先许之也。
张良所画计策,高祖用之,以成汉业。
及招四皓安太子,则高帝亦堕其计中矣。
欲从赤松子游,盖婉其辞以脱世网,所谓「鸿飞冥冥,弋人何慕焉」。
高祖雍齿有故怨,尝欲杀之,后诸将欲反,用张良计,乃封雍齿王陵坐与雍齿善,亦最后封。
噫,以高祖宽仁大度,犹未能于此释然,乃知不念旧恶,亦是难事。
韩信王楚,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为中尉,曰:「此壮士也」。
观此,则信岂庸庸武夫耶?
有告韩信反者,高帝初欲发兵,陈平劝帝伪游云梦,信必郊谒,即执缚之,此计亦适行耳。
据《韩信传》,高祖且至,楚欲发兵,自度无罪;
欲谒上,恐见擒。
已明知高祖欲擒之矣,使信决策发兵以袭高祖,事固不测也。
或说钟离昧,楚亡将,汉捕之甚急,信初匿之,今发之,是自暴其罪也,以此求免,难哉。
噫,信诚无他,然高祖卒疑之者,岂两雄不并居耶?
韩信料敌制胜,可谓明矣,而不知高祖之疑己,是天夺其鉴也。
高祖兵败成皋自称汉使,晨驰入军,未起,即入卧内,夺其印符、麾召诸将,易置之,乃知独汉王来,大惊,则高祖疑信之迹彰矣。
封齐王,会垓下、项羽死,高祖袭夺军,徙楚王,则高祖疑信之迹,又昭昭矣。
殊不觉,故武涉、蒯通之言,如水投石焉。
初谓汉王亲信我,不夺我齐。
既夺齐,又谓我无罪。
既见缚,始知汉王畏恶其能,遂称疾不朝。
呜呼,何信知之晚也!
夺军徙地,出其不意,相疑甚矣,三尺童子亦须觉悟,而不知,岂暗昧至此哉?
天夺其鉴也。
项羽引兵欲渡乌江亭长舣舟待,请急渡,不渡,乃战死。
盖是时汉购千金、邑万户,亭长之言甚甘,疑其欺己也。
意谓丈夫途穷,宁战死不忍为亭长所执,故托以江东父老之言为解尔。
使果无东渡意,岂引兵至此哉?
至东城才二十八骑,与汉兵战,斩二将,杀数百人,汉军披靡,使尽用其众,决死垓下,岂易当哉?
所以去垓下者,犹冀得脱也,乃为田父所绐,陷于大泽。
知人心不与己,安知亭长不出田父之计哉,此羽之所以战死也。
武帝之时,异人并出,史臣方之版筑饭牛,斯言过矣。
公孙宏、倪宽之儒雅,专事阿谀,皆佞人也。
张汤、赵禹之定令,多务严急,皆酷吏也。
李延年倡优善歌,乃许之协律
宏羊剥民聚敛,乃许之运筹。
至如严助、张骞之徒,皆启唱边事以资进取。
尧舜三代之时,不免乎流放窜殛者也,尚何才之足云。
汲黯、苏武一时杰出,而武帝疏远之,肆其私心,祸流四海,则以朝无人也,史臣之言过矣。
爵禄者人主之柄也,褒贬者史官之柄也。
史官之柄与人主相为权衡,以劝善惩恶。
孔子作《春秋》,后之作史者取法焉。
莫尊于丞相陶青刘舍相也,不得立传;
莫贵于通侯,扶柳成侯也,不得立传。
严彭祖不为宰相李广不封侯,当时惜之,然皆有传焉。
孟眭以议郎立传,江公以博士立传,苏武典属国立传,严安以骑马立传,贾山、邹阳之徒以诸侯之客立传,不以爵禄之崇,所以励善也。
春秋澶渊之会,卿当书,以其无信,不书;
召陵之盟,屈完不当书,以其贤,故特书,盖此意也。
佞倖、货殖何以立传?
希恩冒利之人,茍一时之荣,非求名于万世也,史必立传,所以惩恶也。
《春秋》书三叛人名,盖此意也。
史官之柄,与人主相为权衡,而励善惩恶也。
班固作《汉书》,惟《纪》最为严密,事皆详载于《传》,而撮其要书于《纪》,自名之曰「春秋考纪」,其言有深意焉。
余尝考之,吴王濞约六国举兵,齐王后悔,背约城守
济北王为其郎中令劫守,不得发兵。
败,遂得不诛。
班固书曰:「皆举兵反」。
何以书「皆举兵反」?
初意皆反也。
戾太子江充矫制发兵,武帝刘屈氂捕斩反者,班固书曰:「太子以节发兵,与丞相刘屈氂大战长安」。
何以不书反?
初无反意也。
张汤凌折三长史长史阴事,曰:「谋陷者三长史也」。
遂自杀。
武帝尽诛三长史
班固书曰:「张汤有罪自杀」。
何不书陷
有罪也。
弘恭、石显奏萧望之不悔过,请诎于牢狱,塞其怏怏心,望之自杀,有司奏望之有罪,请绝其爵邑。
班固书曰:「中书令弘、石显谮望之,令自杀」。
何不书有罪?
恭、显谮之也。
太子矫制不书反而书以节发兵,讥武帝惑巫蛊而致乱祸也。
望之自杀不书有罪而书谮,讥元帝信阉宦而杀其师傅也。
凡此之类,不可殚举,固自谓「春秋考纪」者,岂以得《春秋》之意耶?
班固作史赞,非独详于纪善也,又重美之;
非独略于记过也,又婉其辞。
其记善也,虽小善必录;
其记过也,非大过不书。
文帝之仁言俭德,赞中总列十数条,叹曰:「呜呼仁哉」。
于景帝赞又曰:「至于孝文,加以恭俭」。
武帝赞又曰:「文景务在养民」。
非详于记善,又重美之乎?
武帝之穷兵奢侈,其赞曰:「雄材大略,不改文、景之恭俭,诗书所称,何以加焉」?
非略于记过,又婉其辞乎?
元帝之号令温雅,成帝之穆穆之容,皆见称述者,不以一失废其他长也。
故曰虽小善必录。
吕后之宠产、禄,景帝之杀晁、周,皆略而不言者,不以小疵玷其全美也,故曰非大过不书。
史赞诸皆称述,独高祖赞推其世系运统而已,无所称也。
盖以高祖之盛德大业,不假言而自著,亦非一二言可赞也。
故赞卫、霍不言征伐之功,赞相如不论文章之美,其他则片善寸长,赞皆言之,有馀易见,不足难知故也。
高祖辍洗受言,吐哺销印,其从谏若转圜也,至于废太子则虽得百张良无益。
文帝身衣弋绨,慎夫人衣不曳地,其俭无以加也,至宠邓通则赏赐辄钜万,并举铜山与之,何相戾哉?
盖惑于所爱,虽圣主贤君,犹不能自免也。
四皓入见而嬖姬舞泣,申屠一言而弄臣碎首,此二帝所以称贤圣哉。